每年三月三,麓山的雅集总是诸多文人墨客汇集之处。这一年,攒局者更是请到了当今最负盛名的画家陆先生前来。从朝堂到市井,无人不知陆先生之名,无人不敬仰其画作。他刚出现在聚会之处,便被意欲结交他的文人簇拥,在溪水边开始饮酒作画——在众人的赞誉中,只有一人,望着他的画作惋惜摇头。 “不知您是?” “区区一介画工罢了。” “您适才对不才的画似有不满,可否请教高见?” “画工”又叹了口气。陆先生下巴抬得高高的,与其说是求教,倒像是等着看她笑话了。 “陆先生早年的画,精妙在笔意,画中有戏,以画传神。如今倒是越来越无趣了。” 众文人见这位陌生来客竟如此直白批评,欲上前打圆场。陆先生却来了兴致:“无趣?言传不如身教,不如请您施教一番,何为有趣?” 如此刁难一位评画之人,可见陆先生真个许多年未曾听过批评之声了。然而,那位“画工”竟一口答应,一旁的文人们便也对这场临时起意的比试起了兴趣,纷纷帮他们铺桌,研墨,备纸。 第一题,画水。第二题,画羽兽。第三题,画霞。 众文人围桌私语,陆先生笔法纯熟,画山留白以为水,寥寥数笔勾勒出羽兽之鲜活,实在难以挑错。却没想到这位从未听过名号的“画工”,画水如见涟漪,画羽兽如闻叶动,也是灵动精妙。“画工”所绘晚霞,甚至令人涌起一种对生命的感动,内心激荡,久久无法平复。但看客们莫衷一是,二人仍未分伯仲。 “画工”道:“最后一题,我来出吧。就画人。” “画谁?” “画你,画我。画你我眼中的对方。” 陆先生嗤笑一声,继而哈哈大笑起来:“这有何难?如若这就是最后一题,您怕是要失望了。画人,不才恰有些经验。” 铺纸,研墨,陆先生揩去额角汗珠,凝神细观对面作画之人。此人虽未闻其名,才情却是了得,这一点与她比试的自己最是清楚,也最是心惊。只因此人当众挑他的不是,又挑唆他与之比画,其所求再明显不过—— 只要在这文人云集之处胜过了他,从今往后,炎国画坛第一人,便是这无名之辈! 哈哈,沽名钓誉,竟想踏着他一举成名,岂有这等好事?! 陆先生极尽毕生所学,挥笔,落墨,笔法之华美,围观者皆为惊叹。屏息之间,一幅人像已成,画中女子与“画工”有九分相似,仔细一看,却有一分不同。无论是女子的衣着还是首饰,都比原本的华贵了不少。 陆先生笑问:“可需再给您一些时间?” “画工”不语,顷刻也收笔。众人上前围观,先是静了片刻,继而面面相觑,轻声赞叹。陆先生急忙拨开人群,看到那幅画,竟久久说不出话。再抬头,“画工”早已不见踪影,就像未曾来过。 画中之人确为陆先生,也有九分相似,一分不同。画中的陆先生端的是个才华比仙、不流于俗的潇洒画家,正是他被众人识得之前,恣意挥毫、纵情墨海的模样。 陆先生嘴唇一动,惭愧道:“我画的不是她,竟是......我自己。” 说罢撕了桌上的画,黯然离去。